《缘督庐日记》里的商州——叶昌炽的商州之行

《缘督庐日记》里的商州

——叶昌炽的商州之行

六百里商於古道，一条文化长廊，处于商於古道上的商州，被称“京畿之道”，它如一颗明珠镶嵌在秦岭之中。唐代诗人王贞白有诗云“商山名利路，夜亦有人行”，在这条古道上，各路文人墨客记录下了自己人生的感慨和在商州的所见所闻。商州，他也就默默的注视着这条古官道上每次的迎来送往，生动的记录下了旧时各个阶层在商於古道上的真切情怀，即见识了权贵的雍容，也包容过书生的落魄，他见证了商於古道上“车马扬尘埃”的喧闹和繁华，留下了历朝历代往来墨客们的诗文篇章。
清光绪三十二年（1906）五月，商州城又迎来了一位从甘肃兰州南下归乡的官员——前甘肃学政叶昌炽。
叶昌炽（1849—1917），著名学者、金石学家、收藏家。光绪进士，字兰裳，又字鞠裳、鞠常，自署歇后翁，晚号缘督庐主人。原籍浙江绍兴，后入籍江苏长洲（今苏州市）。参与撰《清史》，修《武备图说》，迁国子监司业，加侍讲衔，擢甘肃学政，著有《语石》《藏书记事诗》《缘督庐日记》。
是什么将叶昌炽先生跟商州联系到了一起？这得从光绪二十六年（1900），中国发生的两件事情说起，一件是大事，一件是当时看起来影响不大的小事。
这一年，慈禧太后以一敌八，全面对外宣战，酿成了一场大祸，八国联军攻进北京城，慈禧丢下紫禁城，携光绪帝仓惶“西狩”。史称“庚子国变”。庚子国变后，损兵折将又赔巨款的清政府，拉开了“清末新政”的序幕。
而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敦煌，一座隐秘的洞窟被打开，同样将莫高窟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。光绪二十六年（1900）六月，莫高窟当家道士王圆箓雇请当地民工为16号窟内清理积沙时发现了藏经洞，这一消息不胫而走。不过，在得知洞中无金银财宝，唯有一些经卷文献后，大多数人都对其失去了兴趣，包括清廷的官员。
王圆箓先后求助敦煌县令严泽、安肃兵备道道台廷栋均未果。光绪二十八年（1902），湖北人汪宗瀚就任敦煌县令，王圆箓再次带上藏经洞样品，前往拜会这个同乡县令。汪县令很爽快地答应了王道士，帮他跟上级、甘肃学政叶昌炽打报告。
作为金石领域的专家，叶昌炽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价值，似乎让事情有了新的转机。然而，叶昌炽在向省府提议将藏经洞文物运送兰州保管时，得到的答复是：没钱。因为当时全国都在为庚子国难凑钱赔款，没有闲钱打理这些与国计民生无关的经卷文书。光绪三十年（1904），甘肃省府下达了最经济的处理指令——“就地封存，由王道士看管”，这一情况，叶昌炽也如实的记载在了《缘督庐日记》中。
但这时，叶昌炽本人却自顾不暇了。光绪三十一年（1905）九月，作为“清末新政”之一，清廷宣布废除科举，设立新学。同年十二月，学部成立后，裁撤学政的呼声逐渐占据优势，据其光绪三十二年（1906）四月初三日记：“初三日阅邸钞^①，上谕^②政务处学部会奏，遵议裁撤学政，请设直省提学使司一折，现在停止科举专办学堂，所有学政事宜自应设法变通，着即照所，请各省改设提学使司^③，提学使^④一员，统辖全省学务。”，各省学政顷刻间失去了安身立命的阵地。这位主管甘肃科举考试的学政失去了自己的政治舞台，不得不离开官场，辞职归隐。从光绪二十八年（1902）四月奉使离京到陇，到光绪三十二年（1906）闰四月奉旨南归，这一年，他五十七岁，在甘肃学政任上整整四年。至此，一个最有可能拯救敦煌遗宝的人，黯然退场，挽救敦煌文献戛然而止。
①邸钞：指阅读邸报的行为。邸钞，又称邸报或邸抄，是中国古代的一种官方报纸，主要用于传递政府的重要信息和政令。
②上谕：即诏书，当指光绪皇帝发布的指示。
③提学使司：指废除科举，裁撤学政后设立的新省教育机构。
④提学使：指废除科举，裁撤学政后设立的新教育行政长官。
我们再回到《缘督庐日记》，叶昌炽先生辞任后，于光绪三十二年（1906）闰四月十一日从兰州启程一路向东，在西安作停留后，沿商於古道东行南下。先生文笔佳美，在《缘督庐日记》中描绘南归途中商州的山水风景，今天看来不亚于《徐霞客游记》。
他五月十四日出蓝田进入商州界，过牧护关、秦岭铺、黑龙峪口，在黑龙峪口客店休憩时他写到：“今日共行八十里，一路山明水秀，嘉树苯?，芳草暗蔼，奇礓当路，飞瀑悬崖，林木尤为茂盛，几于迤逦不断”。随后又经大商塬、红门河、仙娥驿，于五月十五日抵商州城，日记原文中涉及商州城的内容如下：
又五里，西河沿经四皓墓，一碑矗立，远望正书题西都土地四字为匾额。又五里，抵商州城，未至里许，道旁墓表林立，皆不甚古，惟见牛氏一塚，三石中一石其号为西田，左用常，右尚我，尚是明万历时立。劳纯甫刺史迓于城外，进西门以试院为行馆，较昨宵天壤矣。城中所见，西头有虞司徒庙，观其联额，当是以契封于商而祀之。稍东为都土地庙，绰楔临街，其规模则未见也。又东北向有甪里祠，仅两扉，甚庳陋。城周围间仅四五里街市，尚不甚寂寞，惟钱店为多，十家中居其半。州署前代书有三家，此间民风之好讼可见一斑矣。
①黑龙峪口：即今商州区黑龙口，现属牧护关镇管辖。
②苯?（běn zǔn）：丛草的意思，这里当指秦岭草木茂盛。
③暗蔼（àn ǎi）：暗，光线昏暗，可指暮色、雾气或树荫遮蔽下的幽暗。
‌ 蔼‌：通“霭”，指云雾缭绕；或取“繁盛”之意（如“蓊蔼”）这里当指秦岭沿途的草木在暮色或雾气中繁茂朦胧的样子，显得绿意深沉‌。
④□：日记原文中此处用此符号代替，疑似当时四皓墓石匾中本字因年代久远文字剥落不可辨认。
⑤墓表：指墓碑，因其竖于墓前或墓道内，表彰死者。
⑥牛氏一塚，三石：当指旧时商州西郊牛家斜古墓及三通墓碑，原位于今天商州城西通江路牛斜村长坪公路附近，今已不存。
⑦劳纯甫刺史：劳纯甫，即劳启恂，字纯甫，湖南长沙人，光绪三十一年暂署直隶商州知州。清代本已无刺史这一职务，这里当指叶昌炽对知州劳启恂的尊称。
⑧迓（yà）：迎接。
⑨绰楔（chuò xiē）：是古代用于表彰孝义或标识官署的特殊建筑构件，这里当指都土地祠的牌坊。
⑩庳陋（bì lòu）：矮小简陋，这里当指甪里先生祠建筑简陋破败。
十六日卯刻发，文武^①送于东门外，溪水甚浊，色如丹砂，昨劳刺史^②言此水即丹水，可知其取名之意矣。初出东关，行田梗中，沟水穿塍^③纵横，泥深尺许。十里，东龙山前阻溪潦^④，舆夫^⑤急于避水，趋左侧一土山，攀援直上，不知一发樵径，并无梯级，愈升愈高，愈高愈险，仓皇觅路至大道正^⑥。在山麓东岳庙^⑦前登殿瞻谒^⑧，读嘉靖隆庆两碑^⑨。殿庭有琉璃铸成香炉一座，似浮屠^⑩四级，碧黄璀璨，雕镂精工，四面皆有龙虎神佛象^?，奕奕如生，非近时冶工所能造也。左为裴晋公祠^?，前有塔院，大小两塔，大者以砖甃成^?，朴素浑坚，惟四牖^?皆堵塞无门可入。又三里，楼儿店^?。又五里，罗村^?，墙上大书拉林子铺^?。东至沙河^?二里。
①文武：当指为叶昌炽先生送行的商州州署官员。
②劳刺史：即劳启恂，字纯甫，湖南长沙人，光绪三十一年暂署直隶商州知州。
③穿塍（chéng）：指田间的土埂或小堤，穿塍，这里当指穿过田间的土埂。
④溪潦（lǎo）：指雨后溪流涨水或浅水漫溢无法前行，此溪，从地理位置来判断，当指发源于大赵峪付坡村的小溪，位于东龙山坡底西北方向五十米处，名为王巷小河，南北流向，今仍存在。
⑤舆夫（yú fū）：指车夫或轿夫。当指叶昌炽南归的随行人员，经查阅日记此行轿夫四人，护卫一人。
⑥大道正：当指东龙山村中古官道，即商於古道。
⑦东岳庙：道教庙宇，旧址在今商洛市商州区大赵峪办事处龙山村商州区高级中学内，供奉天齐大帝黄飞虎，今已不存。
⑧瞻谒（zhān yè）：瞻仰，朝见，这里当指恭敬的拜访或参观东岳庙。
⑨嘉靖隆庆两碑：嘉靖帝明世宗朱厚熜，隆庆帝明穆宗朱载坖，这里当指东岳庙内立石于嘉靖、隆庆两朝的两通古石碑，今已不存。
⑩浮屠：佛塔，当指东岳庙琉璃香炉外形为佛塔样。
+佛象：原文中作象，应为佛像。
+裴晋公祠：据《商州直隶州乡土志》载，在州城外东龙山，奉祀唐宰相晋公裴度（765年－839年）。旧址在今商洛市商州区大赵峪办事处龙山村商州区高级中学内，今已不存。
+甃（zhòu）成：指用砖瓦砌成，这里当指天齐塔用砖砌成。日记所载塔院大小两塔，查州志并无记载，前院仅有天齐塔一塔，后塔淑月塔在东岳庙后北塬，距此三百米远，应为当事人笔误。
+四牖（yǒu）：本意为窗户，这里当指天齐塔塔门及窗户皆被封堵，无法入内。
+楼儿店：又名楼儿家，位于商州区大赵峪街道办事处爬楼山下原陈墹自然村官道南，现属龙山村辖。因有清代二层木制戏楼而得名，今仍存。在《商州文史资料》第二十八辑商州不可移动文物名录中编号为021，年代为清，名称为龙山村陈墹戏楼。
+罗村：今商州区大赵峪街道办事处罗村。
+拉林子铺：今商州区沙河子镇拉林子村。铺本指驿站或驿舍，但拉林子距州治十里，不足以设驿，当为普通村舍。
+沙河：今商州区沙河子镇。
叶昌炽先生南归经商州时，正值五月时节，生机勃勃，绿意盎然。正如唐人赵嘏诗所描绘：“和如春色净如秋，五月商山是胜游”，旖旎的秦岭风光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仕途终结的愁思和无奈。正是通过叶昌炽先生的《缘督庐日记》，为我们描绘了商於古道上绚丽的自然风光，让我们领略到了旧时州城的人文历史景观和社会风貌，引人入胜。不但为商州留下了一份宝贵的精神遗产，而且成为我们研究商州历史的珍贵文献。时至今日，随着社会变迁和城建发展，叶昌炽先生日记里的遗迹大多已不复存在，唯独留下了东龙山的巍巍双塔，静静的守护在城东，继续注视着美丽商州日新月异的发展。
(责任编辑：商州民间文化研究协会)